飞机渐渐升高了,阿沛不安地注视窗外。两位旅客向外遥望,见阿沛所热爱的群山雪峰逐渐模糊远去,飞机下方可看见农民们正在耕种田地,如同蚂蚁在一片干树叶上来来去去一般。
“这么大的机器怎么会飞呢?”阿沛忧心忡忡地看着常都雷说:“我们还能安全回到地上吗?”
常都雷微笑地安慰他说:“不要怕,朋友,我们在神的手里。你看,我们已经飞出山区了。”
“我们在德里会遇到麻烦吗?这场讨厌的战争真叫我担忧。实际上,我以为咱们两个再也不能活着离开克什米尔了。”
“我想在德里不会遇到麻烦。”常都雷回答说:“我们直接去一个朋友家,然后乘一大早的火车去拉荷。”
“人真是聪明啊!我的驴子决不会这么快就翻过山区的。”阿沛注视着下方伸展开的平原说。
飞机快速向德里降落,机舱门上方‘系好安全带’的指示灯亮了起来,飞机作低空盘旋。这时阿沛更惊讶了:
“好大的一个城市啊!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村庄。所有的印度人都住在这个城市里吗?”
“印度有很多这样的城市。”常都雷解释着,但他发现对阿沛来说,要理解这件事实在太困难了。
当机门打开时,一股印度低地的腐臭热气冲进来,就像喷射机喷出的热流一般。在飞机的外面,阳光自铜色的天空上灼灼逼人。当天的气温高达摄氏43度,平日喧闹的乌鸦这时也有气无力地垂下羽毛,蜷缩一团。
常都雷略为吃惊地望着阿沛,他气喘嘘嘘地走过跑道,走进机场建筑的阴影里。他知道阿沛从没有见过这么酷热的天气,他是山地人,喜爱冬天风雪中的凉爽空气。两人进入机场休息室,阿沛头晕目眩,开始摇晃起来,他的同伴迅速示意让他坐下。
“噢,我的头……,我快死了。我再也见不到家人了。”他悲哀地望着常都雷。
“别怕,朋友,你很快就会适应热天,像我们大家一样能忍耐了。”
“不可能,不可能,请救救我。”常都雷见阿沛脸色苍白,神情沮丧,他明白必须赶快将阿沛带走。
他叫来一辆出租车,半抱着将阿沛扶出机场。即使是驱车前行,吹入车内的风也是闷热,令人窒息的。阿沛看来真的病了。下午三点之后,荫处的气温也高达45度,湿度百分之九十。
来到朋友的家,常都雷把阿沛放在靠窗的一张席子上,这抄写员的头由于发烧而变得滚烫,不住地喘气。
常都雷无可奈何地望着朋友们:“我们怎么办呢?如果不能很快找到解决的办法,恐怕阿沛的生命都难保。当然,我把他带到这里的一切努力是不会白费的。”
常都雷又摸了摸阿沛滚烫的额头:“他病成这个样子,我们怎么能坐火车去拉荷呢?”
“我们可以求神降雨。他掌管地球,如果我们求他,他一定会降下雨水的。”常都雷的朋友注视着窗外吞蚀平原的强烈阳光:“现在离雨季还有两星期,但这几天热得让人没法忍受。你的朋友受不了这种天气,我一点也不觉得奇怪。”
“是的,他是山地人,忍受不了这种酷热。你对神的能力的理解完全正确,但要相信今天就下雨,可需要有很大的信心。”
“我们没有信心吗?”他的朋友问:“你才讲过神向你行的神迹,我们现在应该再求一个。”
这几个人围着阿沛跪了下来,祈求神降下雨水。他们不知道神会怎样答复他们的请求,但他们将这事交在他手里。
下午,黑云从南边聚拢过来,布满天空,将落日的光线也遮蔽了。刚过八点,电光闪闪,接着就是雷鸣。天上的水闸门都打开了,斗大的雨点降在焦干的大地上,一直到黎明。雨季来临了,带来了凉爽,湿润的空气。
常都雷坐在窗边,望着雨,高声宣告说:
“我们要将荣耀能力归给耶和华,都归给耶和华;
要将耶和华的名所当得的荣耀归给他,以圣洁的装饰敬拜耶和华。
耶和华的声音发在水上,荣耀的神打雷,耶和华打雷在大水之上。”
他祷告说:“主啊,今天晚上我又看见了一个神迹。祢明显伸手在这个事工上,求祢伸出医治的手在祢仆人阿沛的身上,加给他力量来完成这趟旅程。”
天快亮时,阿沛恢复过来了,他主动要求继续赶路。常都雷决定买两张二等座位的票,这对他的藏族朋友比较方便。人力车快速将他们送到车站,他们准备乘火车到位于巴基斯坦边境的阿姆利则。
“请给我两张去阿姆利则的二等座位票。”常都雷把钱递给售票员。
“先生,很抱歉,我帮不了你。部队刚好要坐这趟车,所有一二等的座票都卖给军人了。我只有三等的车票,但你听我说,三等车非常挤,你们也许挤不上去。你不能等一等,坐下午的车吗?”
常都雷感到沮丧:“如果你只能给我们三等的车票,我们只好买它们了。我的同伴病了,我本来希望他可以躺在座位上休息的;不过天气太热,我不敢待在德里。”
他们来到站台上,站台上一片喧嚣,仿佛匪徒正在暴动。虽然离火车到站还有很长一段时间,但人们已将大捆大捆的被褥和行李聚集起来,又挤开别人,抢站在上车的有利位置。各种小贩遍布站台,穿梭在人群和家畜之间──在男人、妇女、儿童、猪和装鸡的篮子中间曲折往来。
“热茶!热茶!”一个手里提着陶制茶杯的小贩叫喊着,他头顶的木板上有一个冒火的小炉子。
“开水!开水!”一个卖水的小贩也边喊边找买主。他找到一个顾客时,就将一小股水倒进顾客的嘴里,后者张嘴接着。常都雷和阿沛买了一把香蕉,坐在行李上大口大口地嚼起来。 火车终于轰隆隆地进入站台,阿沛吓得发起抖来:“噢!朋友,”他喊道:“这是什么怪物呀?”
“嗨,阿沛,别怕,这就是我给你讲过的火车。这些轮子不是贴在大钢轨上吗?它不会伤着你的。它会加快我们行进的速度。来,快点,我们必须弄到一个座位。”
人们不再等待了,车还没停稳,人流就涌向火车。要下车的乘客和涌上车的乘客挤成一团,谁也没想要排队。那些下车的乘客似乎有什么魔力似的,他们将行李递给那些叫喊着的苦力,然后从那些拼命挤车的人的头顶上爬出来。
许多人认为从拥挤的车门上车不是办法,应该用别的方式。三等车厢的大窗户上没有玻璃,也没有栏杆,因此这儿成了上车的最佳通道。爬窗上车是简单而粗鲁的方法,乘客将行李包顶在头上,翻入窗内,将已在那里的乘客挤开。这是适者生存的问题。
阿沛发现自己被人群挤到车门口,一股神奇的力量推着他,他终于进到车厢里,车厢里已经没有空座位了。在他一侧,一个瘦瘦的印度妇女正试图夺回自己的座位,因为一个肥胖的孟加拉人想在她身边挤出一个地方坐。“你这个老牛,”她尖声叫道:“我才有区区十三寸地方坐,你这大胖子还想挤进来?”
在他的另一边,一个缠着腰布的农民提着一个篮子,里面的小鸡吱吱乱叫。他想把篮子推到堆满货物的行李架里,但却无法走到行李架跟前。
车厢里的秩序渐渐好起来。阿沛一屁股坐在一捆行李上,火车的震动,家畜的骚臭和脏衣服的汗味令他难以忍受。当火车加速时,他吐了起来,遭到四围的人憎嫌。阿沛已忍耐了多时,他唯一的愿望就是早一点到达终点。“亲爱的神,”常都雷悄声说道:“现在不要离开我们,把我们带到终点吧!”
铁路穿过印度中部的麦田,现在的田间却是黄褐一片。雨季正临到德里北方,再过几天,农民就要赶牛出来,耕耘土地准备播种了。三百英里长的路途有很多美好的景致,一天过去,阿沛也觉得好多了。
那天深夜,列车到达阿姆利则。常都雷叫了一辆出租车,把他们带去拉荷。营救阿沛的使命完成了,现在他们能完成圣经印刷工作了。
第二天早晨,阿沛开始印刷前最后的修改工作。但气温继续上升,天气闷热异常,阿沛一点力气也没有了。
“我不能在这里工作,”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:“这种天气太可怕了,你另外找一个人修改圣经吧。请把我送回家去。”
“但你现在不能离开这里,阿沛,你好不容易才来到这里,其他任何人也做不了这个工作。”常都雷提醒他说。
“先生,我知道我应该待在这里完成这个工作,但这种天气实在要把我闷死了。真希望能呼吸到冰雪的凉气,那我就能工作了。”
“冰雪的凉气!”常都雷喊着:“我有办法了。”
他匆匆来到一个制造冰块的大工厂,订购了五十个大冰块,嘱咐工厂将这些冰块送到圣经公会办公室。
“五十块?”经理显然很吃惊:“你是说五十块?”
“是的,是五十块。请赶快把这些冰块送来。”
他们把大锡盘子放在地板的四周,然后将冰块堆在盘子上。他们又把两个大风扇安置在适当的地方,让它们吹向冰块,给阿沛提供人造的喜马拉雅微风。
“太好了!太好了!”阿沛高兴地喊着:“你们真给我带来了雪山的气息。把手稿拿进来吧,我希望早日完成这项工作。”
阿沛坐在‘冰穴’中央的一张桌子前,拿出随身带来的校样。他照着校样开始对手稿作最后的修改。当他改完一页手稿,印刷组长就赶紧拿走这页手稿,去准备制版。全体工作人员热情高涨,印刷工每天十二个小时在印刷机旁工作。
阿沛愉快地改着手稿,而常都雷站在这间屋里却冻得直发抖:“这地方像冰盒子,我真不明白你在这里怎么能待得住。你要多休息,你吃饭和运动的时间太少了。”
“这样很好,我觉得劲很大,头脑也很清爽。人在闷热的地方没法思考。”
“你头脑清晰是不错,但你整天也不吃一顿像样的饭。如果你想做完这项工作,就要好好吃东西。”
“啊,先生,你不知道,有这本圣经在我面前,我一点也不饿。”
“但这本书不能维持你的生命。告诉我,你昨晚睡了多少时间?”
阿沛从桌上拿起一页手稿:“我不知道睡了多久。我真的不累,我希望看到圣经早点印出来。”
“我来告诉你你昨晚睡了多少时间:五个小时。夜里的守卫说,离天亮还有很长的时间,你就已经开始工作了。请你一定要多多休息,我们希望圣经印好的时候,我们中间没有一个病号。”
“好的,先生,我答应你。但你真的不必为我担心,我从来没有像现在感觉这样好过。再过两天,我就能改完这些手稿了。印刷要花多长时间?”
“他们已经印完了旧约圣经,开始印新约了,我们只印五千册。我想改完之后两天,第一版的圣经就能印出来了。”
阿沛继续工作着。他原想只需要两天就能改完手稿,事实证明他估计错了,但他改稿的速度还是比印刷的速度快。他整天坐在小桌旁边工作将近二十个小时。他说,他是靠着天上的能力支持下来的。
好日子来到了。1948年8月,最后几页纸从印刷机中滚出。当装订工出去给它作最后的加工时,全体职员都聚集在旁边。几个小时之后,他回来了,把印好的第一本藏文圣经放在常都雷的手里。
“太好了!”常都雷喊着:“过了这么多年,我们终于看到这本书,真是难以置信。阿沛,快过来看看你的圣经。”
“不,先生,不是我的圣经,是神的圣经,是约瑟格干的圣经。”
“你说得对。如果约瑟格干能见到这本印好的圣经,他会多么激动啊!我刚才一直在想,从海德先生和培久先生在卢巴山谷找到田卜,开始学习和翻译圣经,这期间一共花了多长时间──一共是九十年!想想看,阿沛,你手里拿的这本书是用了九十年才生产出来的。其它语言的圣经翻译工作从没有花费这么长的时间,这么多的人力。” “为什么花了这么长的时间呢?如果神现在能帮助我们出版这本书,为什么他不帮助以前的人呢?”阿沛翻开大书,脸上露出不解的神情。
“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,但有一点我们知道:神按照他自己的时间来做每一件事,他不会过早,也不会过迟。有一天,我们会清楚为什么的。你现在准备做什么?我可以帮你买火车票,把你送到边境吗?”
“千万不要,先生,你再也不要把我送到那些大机器里去了。如果你能帮我买匹结实的小马或小驴,我就能翻过大山回家去。”
“我们很乐意这么做,但是战争怎么办呢?”常都雷不同意他的计划:“克什米尔还是有战斗。”
“神既然带领我来到这里,也会带我回去的。现在战斗减少了,而且如果一直走高地,我可以顺利通过。”
“好吧,阿沛,我们考虑一下你路上需要带些什么。但你一定要小心,你知道我们派往山区的第一个信使的遭遇。我们希望你能回到列城,把这本奇妙的圣经读给那儿的人听。”
他们给阿沛买了一匹马,并帮他准备了长途旅行所需要的一切。接着,他们护送他和他珍贵的新圣经出了城,一直陪同他走到离城很远的地方,然后才目送他骑着马,奔向远方的群山。
“第一本圣经踏上往西藏的路了。”常都雷喃喃自语:“约瑟格干给圣经安上腿,让它跑到藏族人中间的梦想总会实现的。”
四十天之久,阿沛赶着马,沿着山径前行。他有时候看到远方军队密集之处有战火,但他一路上没有遇见一个士兵。他每天都读带来的圣经,祈求神指引他回家的路。
他带着长途旅行后的疲惫,终于骑着马进入列城了。他直奔藏族宣教团。
“阿沛回来了。快来看哪!”朋友和邻居都跑出来迎接这个旅客。 “不,不会是阿沛。阿沛已经死了!他好几个月前就死了。”
“你们没接到我已经到拉荷的消息吗?”阿沛问道:“我写过信给你们,说我平安到达,也说要回来。”
“我们一直没有接到这个消息。不过现在,给我们读神的圣书吧!”